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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秋衣说:&ldo;幻化子虽是道长,却酷爱读书,除道家典籍外,史书、诗文杂集他都爱读。每隔三年则外出云游半年,虽不插手俗世,但天下大事、民生疾苦都了如指掌。&rdo;
桑治平感叹地说:&ldo;这才是真正的得道者。老聃、庄周,表面上看都是韬光养晦,遁迹山林,其实心里一刻也没有忘记人世间的生老病死、忧愁疾苦。老聃说民之饥,以其上食税之多也。这话说得有多中肯綮!紫霄宫主得道家真谛。&rdo;
吴秋衣笑道:&ldo;桑先生真是幻化子的知音。实不相瞒,他虽在武当修道,但也是香涛兄的治下,他对香涛兄这几年总督湖广的情况也很清楚。他这次除送香涛兄九截异桐外,还为你未来的九张琴命了名。&rdo;
&ldo;有这事?&rdo;张之洞显然很高兴。&ldo;你将这些名字都告诉我。&rdo;
吴秋衣说:&ldo;幻化子依次将九张琴命名为:澄怀观道、山水清音、兰馨蕙畅、窈窕深渺、仙露明珠、惠风和畅、鹤鸣九皋、澹泊明志、天下和平。&rdo;
吴秋衣每念一个名字,张之洞便点点头,心里已将名字记下来了。九张琴名念完,桑治乎微笑着说:&ldo;有意思,紫霄宫主学问不浅!&rdo;
吴秋衣说:&ldo;幻化子对我讲,张制台是大学问家,为他的琴取名,有班门弄斧之嫌。幻化子也不过是玩玩而已,并不是要香涛兄就采纳。&rdo;
&ldo;我全都采纳。&rdo;张之洞说,&ldo;这名字取得有多好,既深得乐理之妙,又一派仙家风味,我哪里想得出!只是我得把它的次序调换一下。&rdo;
&ldo;怎么个调换法?&rdo;吴秋衣问。
&ldo;你的朋友是道家中人,他把澄怀观道当作第一要务可以理解。但第一号琴我将自己留下,并传之张氏长房。我张氏世受国恩,当和国家休戚与共,和百姓命运相连,所以我得将原排第九的天下和平与澄怀观道对调。你有机会的话,可将我的这番意思转给你的老友,望他谅解。&rdo;
&ldo;幻化子本是戏言!你却如此认真,我想他不但会谅解,而且会感激。&rdo;
桑治平也说:&ldo;这样调换一下最好。其实,无论是道家还是佛家和儒家,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天下苍生百姓,天下太平是老百姓的最大愿望。以牧民为职责的一方疆吏,更是应该时刻把这一点放在心上。香涛兄这一调换,正体现社稷之臣的本色。&rdo;
张之洞笑说:&ldo;你的这位武当山长也不是一个庸常的出家人,他既对世事人生一切了然,也跟你说了些什么心腹话吗?拣几条可以对我们俗人说说的,说出来听听,也好得点启示。&rdo;
桑治平想起过去作为一个局外人常有许多看法,这十年来置身事内,反而显得迟钝了,便说:&ldo;当局者迷,旁观者清,秋衣兄,你和紫霄宫主都是局外人,一定会有不少真知灼见,说说吧!&rdo;
吴秋衣想了想说:&ldo;世俗间认可的正事谈得少,我和幻化子谈道典、谈山水较多,偶尔也闲扯过几句。给我印象深的,是他说过这样一些话。&rdo;
张之洞和桑治平都认真地听着。
&ldo;他有次说这几十年来,国家的元气亏损很大。一亏于洋人的入侵,二亏于长毛和捻子的作乱。这还不是主要的,主要的是亏于吏治的腐败。朝野内外的大小官员十之八九为自己的私利,为社稷苍生着想的不到十分之一,国家的各级权柄都在这些人的手里,这个国家的元气还不亏吗?&rdo;
张之洞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。这话虽不中听,但说的是实情。他不得不佩服这个方外人眼光的冷峻尖利。
&ldo;还说了一些,但那些话我估计你不能听,所以我也不说了。&rdo;
什么话不能听?这句话反而刺激了这个一向好强的总督大人,他偏要听听:&ldo;你说吧,没有我不能听的话。&rdo;
&ldo;好,那我就说了。我有言在先,你可不能怪我。&rdo;吴秋衣略停片刻后说,&ldo;幻化子说,大清的朝廷可能保不久了。&rdo;
张之洞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颤,这可真是大逆不道的话,怪不得他不肯说,但既已开了口,还是让他说明白。
张之洞不露声色地说:&ldo;他有什么根据呢?是观天象吗?&rdo;
&ldo;不是天象是人事。&rdo;吴秋衣平静地说,&ldo;胡骑凭陵,内乱频仍,官吏腐败,民不聊生,这些都不说了,他只说两件事。&rdo;
深夜的归元寺云水堂禅房,死一般的寂静。
&ldo;第一件,辛酉年英法军队打进北京,咸丰帝离京出逃,结果死在热河行宫。自古君王离京师出逃,乃国之大不祥,何况还死在外边。这不是亡国之兆是什么?&rdo;
张之洞和桑治乎彼此对望了一眼,都不能说什么。是的.他们又能说什么呢?这是三尺童子都知道的事,只是谁都没有将它与&ldo;亡国&rdo;连在一起来思考罢了。
&ldo;第二件,同治帝未及弱冠而崩,没有留下一男半女。今上,大婚四五年了,也没见生下一男半女。从开国以来直到道光帝,哪一朝的主子不是在这个时候已子女成群了?皇嗣式微,正是国家式微的象征。&rdo;
这也是明摆着的事情,只是人们都不从这方面去想罢了。
其实,世界上许多事理,稍微往深层去多想一想,就会大不一样。珠宝很可能只是被一层浅浅的土灰所掩盖,稍稍动下手,或许就能得到;但人们习惯于常规常情,就是不愿意去拨开这层土灰。真的是天不佑大清吗?张之洞突然感到一丝恐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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