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身後的顾明举睡得很沈,绵长的呼吸声微微响在耳畔,仿佛他才是一夜未睡的那个。在他霸道的怀抱里,严凤楼小心翼翼地翻过身,入眼便是他一张俊朗英挺的面孔,一枕之间,呼吸相闻,再稍向前半寸就要撞到鼻尖。
顾明举的样貌从来都是出众的,还在南安书院读书时,就颠倒了城内一众大家闺秀小家碧玉,日日失了魂一般跟在他身後,如痴如醉地等著他回眸一顾。
丝绸铺卖丝绸招引来员外家春情勃发的六姨太;在酒楼做夥计却唤起寡妇老板娘一颗寂寞难耐的心;万般无奈上ji院去当跑堂,一嘴的甜言蜜语哄得人家的花魁都不肯安心接客,恼羞成怒的鸨母揪著他的耳朵将他往外拖,气到七窍生烟还不肯伸手往他那张笑嘻嘻的脸上打。
真是真是……真是天理难容的出众。
严凤楼大著胆子细细打量他的脸,梦里的顾明举睡得安谧,飞眉入鬓,嘴角微扬,一丝一毫皆是旧时模样。他无意识地把扣在严凤楼腰上的手紧了又紧,严凤楼恍恍惚惚,那些窝在一床棉被下无声嬉闹的寒夜一幕幕涌上心头。
唯一一处变更,是他眉心间始终挥之不去的警戒。高处不胜寒,万众瞩目既是众矢之的,保不齐睡著睡著就再也醒不来。
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在胸间盘桓,严凤楼屏住呼吸用手指去触碰他的眉心。才伸到半途,他似有感应,出手如电擒住他的腕,叫严凤楼想要抵赖也不能。
严凤楼懊恼:&ldo;你装睡。&rdo;
&ldo;被你看醒的。&rdo;他回答得坦荡。
严凤楼脸上发热了,臂膀用力想要挣脱开他的束缚。顾明举反握得更紧,掌心贴著肌肤顺势而上,便将他的手扣住了,手指纠缠,愈发牵扯不开,&ldo;你怎麽不睡?&rdo;
&ldo;睡不著。&rdo;
他的神情便变得费解,一双漆黑如墨的眼好似能把严凤楼穿透:&ldo;什麽时候开始的?&rdo;
&ldo;……&rdo;
&ldo;你从什麽时候开始睡不著?&rdo;
严凤楼镇静地同他对视:&ldo;最近。&rdo;
&ldo;凤卿!&rdo;
交握的手被捏得发痛,指关节好似能被揉碎。严凤楼疼得咬紧嘴唇:&ldo;两年前。&rdo;
三年前就开始睡得很短,往往一睁眼发现天还是黑的。及至两年前,睡著的时间越来越短,後来就一宿一宿地不能成眠,闭上眼脑中就&ldo;轰轰&rdo;一团乱想,心绪惶惶,再累再困也卸不下那副千斤重担:&ldo;躺著也是等天亮,不如多看几份卷宗。&rdo;
严凤楼说得避重就轻,加诸在指上的力道却消失了,只是他仍固执地不肯放手。
&ldo;没什麽,睡不著而已。我……&rdo;
他还想敷衍,说到一半却忽然无言了,眼前的故人紧紧绷著脸,神色凝重得仿佛要落泪。
&ldo;你……&rdo;被再度仰面压倒在床榻之上,严凤楼浅笑著举起右手去抚摸他的鬓角,&ldo;没什麽,真的没什麽,不过是、不过是……&rdo;
他深沈的眼中写满不相信,严凤楼一遍遍重复。其实,连自己都不相信:&ldo;不过是,睡不著……而已。&rdo;越说底气越无。
&ldo;凤卿……&rdo;泪水已经溢到了眼眶,顾明举咬著牙仰头闭眼,而後一点点慢慢地俯下,将额头贴上他的,&ldo;这些年,你做官做得并不开心。&rdo;
天底下有谁是真正做官做得开心的?熟谙官场的顾侍郎竟会说出这种蠢话。严凤楼想要趁机狠狠地嘲弄他,对上那双不知为何会那般痛苦难当的眼瞳,嘴角就再也翘不起来了。明明睡不著的是他……
&ldo;凤卿、凤卿……&rdo;他一声声唤他,额角相贴,鼻尖相碰,双唇一次又一次颤抖地触到彼此。
&ldo;我……&rdo;几番欲言又止,无论怎麽别开眼都躲不开他无声的追问。
罢了罢了,严凤楼总是拗不过顾明举的。自曾经到如今,任宦海几度浮沈,任世情几度寒凉,纵口口声声说毫无瓜葛,纵打心底不愿再看他一眼,纵五年间音信俱渺恩断义绝,能让自己敞开心扉倾诉的只有他一个,普天之下独他一个,唯有顾明举一个。
&ldo;前几日,朝廷传旨,税赋要再加三成。今年以来,这是第三次。除去以往惯例要缴的税钱,还有耕地钱,过桥钱,修路钱……无论做什麽都要交钱,哪怕坐在家里不出门,也有印花钱。青州已经旱了整整两年,一斤种子收不了半斤谷,百姓吃饭穿衣尚捉襟见肘,早已没有余粮可缴。况且旱就比涝,恐怕明年的收成……&rdo;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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